《滇金丝猴保护绿皮书》主编萧今:喜欢是少时埋下的种子

2021-08-09 14:09:00
来源:春城晚报

她是一名退休学者,在香港中文大学教育学院和中国研究服务中心任教20年后,成为《滇金丝猴保护绿皮书—滇金丝猴全境动态监测项目报告》一书的主编。

从成人与继续教育哲学博士到濒危动物监测报告的编写者,萧今用了8年时间。

“就当从头开始学一门学科吧”,萧今的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记者在看完《滇金丝猴保护绿皮书》后,才知道“从头开始”,字字千斤。

有些缘分,或许辗转半生仍牵连不断,年少时埋下了种子,在本应该安享生活的年纪生根发芽,开出了最美的花。

跨界

是退休后的新事业

退休生活,大抵是游山玩水、安享晚年,萧今也不例外,2013年从香港中文大学退休后,她给自己立了个小目标——爬完云南16座名山。

“我从最矮的西双版纳滑竹梁子山开始爬,本来计划一座山爬一次,结果老君山爬了五次,因为做项目,就老在那里爬。”

一个环保项目,打乱了萧今原本计划好的退休生活。

萧今,昆明人,香港中文大学退休学者。1979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1979年至1983年在云南大学外语系任教;1987年、1992年于美国密执安州立大学获得成人与继续教育硕士、成人与继续教育哲学博士学位。其研究、教学和社会服务,都致力于企业和社区的发展及其人力资源发展。

退休后,萧今任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西南项目中心秘书长,协助基金会建立了西南山地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诺亚方舟,与政府行业机构、社区村民、科学家、保护区、民间机构,共同保护滇金丝猴、绿孔雀、亚洲象、濒危植物等濒危物种。

“基金会每年都有环保项目需要做,我和研究动植物的老师熟识,他们又有物种保护的课题。”就这样,萧今以顾问的身份,进入了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

对有社会教育学背景的萧今来说,接手滇金丝猴全境动态监测项目结题报告的编纂工作是有难度的,除了秘书长职责所在之外,与中国科学院昆明动植物所的缘分,给了她另外一份义务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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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少时埋下的种子

萧今与中国科学院昆明动植物所的缘分,始于她的母亲。“我是一个从小和动植物科学家们混在一起的人。”提起小时候,她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

“我过世的母亲大半生在中国科学院昆明分院做科研计划和管理工作,常常讲述云南作为动植物和自然资源王国的奇妙,讲述那些奔赴深山老林做科考的传奇人物。”这些人的名字和研究课题至今都还在萧今的记忆中。

“每一次科考都需要计划处筹划并做资金和物资的准备,母亲和同仁经常周末加班写计划报告申请经费。”就这样,萧今的周末和寒暑假经常在研究所里度过,在植物所的温室、动物所的猴子驯养区滞留。

大学毕业后,萧今还到研究所给准备出国学习的科研人员补英语。“我经常听老一代和同代的科研人员说野外调查的趣事、艰苦、危险和新发现,包括横断山区的考察。”故事听得越多,萧今就越喜欢植物。

虽然萧今现在所做的保护项目大多和动物有关,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植物,“研究所的动物科学家们跟我说,找动物非常辛苦,常常需要在一个地方埋伏观察,但动物可能几天不来,甚至几个月都不来。而植物科学家们说,研究植物有预定的目标,知道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收种子,他们会在固定的时间上山寻找植物做标本、采种。”

20世纪80年代初,萧今先跑到深圳的蛇口工作,后又到美国求学。对于经济快速发展对自然资源的需求、对生态系统的破坏和科学家提出的警示,萧今没有什么认识,对于环境问题更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

后来,萧今在香港中文大学教育学院和中国研究服务中心任教20年。

“很高兴有机会重新走近自然科学家,还认识了一线的保护工作者,跟着他们体验滇西北的动植物保护活动。”萧今感慨退休后的机遇。

是从小混迹在研究所里的生活,在萧今的生命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让她在滇金丝猴全境动态监测项目中多了一份使命感。也是因为从小深知科学研究的不易,让她对科研成果多了一份敬重。

2010年,作为阿拉善SEE(北京企业家环保基金会)西南项目中心的顾问,萧今走进昆明植物研究所吴征镒院士办公室,向吴征镒院士请教,拟在滇西北地区进行生物多样性保护和植物资源开发利用促进农村社区发展的意见。

植物生境是滇金丝猴和所有动物赖以生存的食物和栖息条件。周边村民靠山吃山,砍伐树木、薪柴和地毯搜索式地采集濒危草药、松茸、兰花等,破坏了栖息地的生境,萧今认为这也是一个社会经济问题。

吕春朝研究员说:“那时我在吴征镒院士办公室工作,亲悉萧今来访的来龙去脉。吴征镒院士十分赞赏企业家的此举善行,建议她与丽江高山植物园合作,从药用植物资源做起,扩及其他类别,更加注意其中有重要价值、处于珍稀濒危状态的物种。”

果然,西南项目中心与丽江高山植物园合作,在重楼、珠子参等药用植物的人工种苗繁育方面取得有实用价值的成果并广为推行,起到既可保护又能扶贫的双益效果。

“如今,白马雪山村民和巡护队员学会了草药繁育、林下种植,并开始向林中回归实验。”萧今深感欣慰。

拼命

是研究者的标签

接下滇金丝猴全境动态监测项目结题报告的编纂工作后,萧今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学习过程,她不断向滇金丝猴研究与保护领域的前辈咨询动物学、生物学和保护生态的概念。为了厘清历史上研究滇金丝猴的脉络,她花了大量的时间阅读前人的科研文献,包括从国际图书馆网络获得了最早有关滇金丝猴法文和英文原文。

“我从文献中结识了很多该领域的科学家和保护工作者,他们是我精神上的导师。”提起文献,学术论文里,一些熟悉的名字也重新把萧今带回到久远年代那些被遗忘的故事里。

“彭鸿绶先生本来在北京养病,听说要启动横断山脉考察,就回到云南挂帅出征。”萧今说,工作一周后,彭鸿绶先生突然发病,在中甸林业局医院诊断为高山急性肺水肿,抢救无效当晚逝世,享年70岁。那时还在云南大学教书的萧今,听母亲说了彭鸿绶先生以身殉职的故事。

那个年代,装备和物资非常差,又缺乏随队医务人员。野外考察每一步都靠脚走出来,脚趾头磨得红肿淤血疼痛难忍,风餐露宿引起的胃病和关节炎是每个学者在野外科考时必经的考验。在海拔几千米的大山间寻路跋涉时,翻越雪山丫口的惊险路上,每一次摔倒都可能让科学家丧命。

那些科学家为了研究滇金丝猴而拼命的故事,像是给萧今打了一针“鸡血”。

项目中涉及的地方,萧今基本都去过,“这是我的一个工作习惯,我不知道的事我也不会让他们做,必须要自己亲自了解。以前我在国际上做项目时,那些70岁以上的专家都是亲自到现场,亲自写方案。”

今年67岁的萧今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再次退休”的问题,“没有限期,对我们专业学者来说,只要身体允许,都会做下去的。”确实,跟随萧今一起进山考察过的工作人员说,萧今的体力不输年轻人,甚至比一些平时不爱运动的年轻人还好。

“我很喜欢爬山,在香港工作20年,周六的时候没事,同事们都会去爬山,养成了一种习惯。而且我总是伏案工作,有颈椎病,要保持体力,一定要到户外。”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大家看到了“拼命”的萧今。

萧今坚信,只有实地考察,走进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才能了解到更真实的情况,才能真正发挥自己的专业知识,形成一份具有社区和保护者认知积累的权威且生动的监测报告。

功劳

属于所有付出的人

《滇金丝猴保护绿皮书》的出版,受到了行业内外的极高赞誉,而身为该书的主编,每每受到夸赞,萧今总会说一句,“是大家的功劳”。

在这份不完全像“监测报告”的监测报告中,详细地记录了每一个滇金丝猴种群的历史和现状,包括最早发现猴群的人员和故事,这是最不同于学术报告的地方。

“起初,滇金丝猴的数据和监测结果整理出来后,我总是觉得这份报告还差些什么。”对于一份学术报告来说,内容早已足够,但出于内心的使命感和对研究者的一份敬畏之心,她决定把那些背后的故事加入这份监测报告中。

就这样,萧今和团队一起,走进了保护区,和监测人员一起翻山越岭找滇金丝猴,走访附近村民,了解保护区巡护员的故事,她要给冰冷严谨的科研报告注入滚烫的热血。

“七斤是当地巡护队长,其父当年和一个朋友打猎时被肖林局长抓住扣押了,受了几天教育才放回家。”萧今说,七斤在肖林的影响下做了护林员,已经近十年了。

肖林,是白马雪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德钦分局局长,十六岁进保护区工作,1986年参加中科院昆明动物所对滇金丝猴的合作研究项目,背负科学监测的器械和补给穿越森林,让他的身体经历了极限挑战和难以忍受的疼痛。

钟泰,1985年跟着吴宝琦老师在高山森林,为了找滇金丝猴,他们跟着狼群走,还夜宿在狼群附近的窝棚里,因为有人告诉他们,狼群跟着滇金丝猴走。雪山森林山路崎岖坎坷,他们一路跋涉,背着沉重的行装在高海拔山林里奔走,追逐在林间穿行的滇金丝猴。雪里雨里,鞋子从来都是湿的,一双鞋一般三几天内就报废了,而最长的一次他们穿了13天。

“1980年以来发表了几百篇关于滇丝猴的科研论文,这是几代科学家和保护工作者对野外点点滴滴的科学记录,是日积月累的成果。”说起这些故事,萧今语气中总是透露着敬佩和坚定。敬佩那些为了保护滇金丝猴作出努力和牺牲的科学家和巡护员,而坚定像是给自己打气,要尽自己所能,为这一份环保事业贡献更多的力量。

“保护区的巡护员都是滇金丝猴栖息地周边村寨的居民,他们的家庭和所在社区面临着巨大的生活压力。”深入保护区的走访,让萧今和当地的巡护员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翻着走访时的照片,她总是能准确地说出照片中巡护员的名字,顺口说出他们和滇金丝猴的故事。也正是这些在严谨的数据下建立的情谊,为后来的《滇金丝猴保护绿皮书》注入了生动的灵魂。

成就

是专业的跨领域运用

“《滇金丝猴保护绿皮书》是让我最有成就感的。”萧今说,这种成就感,不仅是完成报告的喜悦,还有自己的专业知识在其他领域的推进和落地。

“原来我在社会教育学研究中所建立的一些理论的框架,与自然科学和保护实践中观察到的东西是可以结合的。终身学习的知识来自于推动社会发展的实践,滇金丝猴的保护实践为参与者提供了广阔的舞台。”这个发现让萧今很惊喜,也让她找到和传统监测报告不一样的内容方向。

萧今说,在美国做职业教育培训协调员时,“一开始就接触很宽的面,把大学、政府、社区等各个方面的资源整合到一个平台,共同为有需要的人服务,所以当时我们可以为中小企业、公益机构来服务。”

国外项目“资源整合”的形式,被萧今完美地运用在了滇金丝猴全域监测的项目中。

“社区参与保护是社会实践,我们没有滇金丝猴的专家,就去邀请相关的专家,还有机构。保护区第一线的监测,不是科学家的长处,就找巡护员带队。”萧今认为,科学家有很多科学理论,可以从更广泛的、基础的生物学、物种生态学的角度来解释问题;当地村民可以拿出直接观察的基础资料,大家一起讨论分析,然后协调解决。

用萧今的话说,以前的滇金丝猴文献里,都是物种的、分布地的、生态的内容,就是没有社会学的,“这次我把在滇金丝猴分布区生活的1万多个农户、7万多人的生活状况放到里面,大家共同来讨论人与自然的边界、人的责任。”

“自己能够有一点贡献,把国际上这种整合多方资源的做事方法用在了这个项目里,而且也让这本书体现了多方不同的视角。”能把社会学融入一份濒危动物监测报告中,给了萧今极大的成就感。

能为项目做这么多事,是萧今没想到的。而在有成就感之余,萧今更多的是感恩。“如果大家不信任,就没办法做到,大家信任我,一起来做好这件事。”

环保

是力所能及的事

“开展保护工作,需要年轻人的理解和参与。”

萧今虽然还没有考虑“再次退休”,但也在培养下一代的环保“接班人”。在西南项目组的团队中,几乎都是年轻人,萧今觉得年轻人是希望,但也深刻理解到年轻人从事环保行业的“不容易”。

“现在的小孩,无论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他们生下来就认为米饭是够吃的,所有食品都是超市里有的,拿过来就可以吃,出现了自然缺失症,不知道一粒米怎么从米变成桌子上的饭,水从哪里来。”萧今认为,年轻人缺乏寻根溯源的教育和经历。

最让萧今担忧的,是连山里的孩子都开始买瓶装水,制造大量垃圾,“其实山里有很好的清泉,要从自身做起保护好水源。”

萧今觉得,自然教育、绿色教育、环境教育的课题,应该从中小学就开始,让现在的孩子们学习理解。“他们对食品的选择、对服装的选择,都对自然有很大影响。”

“我和女儿有一个协议,每年只买一套新衣服,最多不到两套。”萧今不仅和女儿达成了口头协议,也把这个协议落实到了生活中。

原来女儿逛一次街可以买十几件衣服,如今在母亲的熏陶之下,也接受了穿旧衣服的建议,“要帮助年轻人从小树立正确的消费观念、环保理念。”

“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园,人和所有的生物其实都是共生的,都在一个大环境里。”萧今说,探索人类社会与生态系统友善依存的关系,是他们的行动目的。

刚回到云南时的萧今,是一位教育社会学领域里的退休学者。如今的萧今,是一名对西南地区保护动植物如数家珍的一线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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