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在里约奥运会闭幕式上,当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化身经典动画形象马里奥,从水管道中出现时,全球都在为集日本IP之大成的八分钟而惊艳,诸多对东京奥运会的期待就此铺开。只是意外来得更快。延期一年、空场举办、持续严峻的病例、谨慎小心的防疫,期待化为担忧,惊喜黯然失色。而那些日本心心念念的奥运红利——比如1964年东京奥运会四年后,日本跃升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比如超10%的GDP增速,或许难觅踪影。
7月23日,东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的主火炬台。
新的起爆剂
2013年9月7日,布宜诺斯艾利斯,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宣布,东京获得2020年第32届夏季奥运会主办权。
彼时,正值俄罗斯G20峰会期间,安倍晋三提前离席,匆忙飞往地球另一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发表了那篇雄心勃勃的申奥演讲。
“东京奥运会将会成为日本经济的一个新的起爆剂。”在演讲中,安倍晋三强调。这距离他再次就任日本首相,刚刚9个月。
无论是对于安倍晋三的执政生涯,还是日本全社会的发展而言,申奥成功意义非凡。两天后,9月9日的日本NHK的民调显示,安倍内阁的支持率回升了两个百分点,达到59%。
3·11大地震伤痕未愈,通缩阴霾15年不散,对于这样一个免费宣传、提振士气的机会,日本等了很久。“现在的日本人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十分迷茫。”路透社在当时的报道中采访了78岁的日本市民御月和夫。
十年前的3月11日,日本东北部太平洋海域发生9级地震,这场历史第五大地震带来的是毁灭性冲击,18425人死亡,3775人因健康恶化而死,直到十年后,仍有41241名灾民流离失所。经济损失超5000亿美元,日本投入了约3300亿美元用于灾区复兴和重建。
如果说3·11大地震对内,是直接的人力、财力的伤害,那么对外,则是日本核能力一蹶不振,饱受国际社会质疑的开端。大地震后,福岛第一核电站1-4号机组全部发生核泄漏,半个月后,福岛核泄漏放射量达到6级“重大事故”水平,123万吨核污染水直到十年后仍未能妥善解决。
而就在安倍晋三再次上台的2012年,日本经济一季度短暂复苏后,二、三季度连续出现负增长,再次陷入技术性衰退。在此之前,欧债危机接续金融危机,油市波折,全球动荡,外向型经济为主的日本已经无力许久了。
7月23日,东京奥运会开幕式现场。
二次腾飞之梦
18万名运动员和奥运相关人员以及4000万外国游客,2.96万亿日元,3%的GDP增长率,申奥成功之时,东京都政府估算过奥运会将为日本带来的经济效益。
“想想他们预计的那些经济增长,3万亿日元,还有那些工作岗位,这些都会极大地激励人们。”63岁的日本广告经理小田雅晴曾这样说。
这不是空想,57年前,日本已经尝过巨大的甜头了。1964年10月10日,来自全球94个国家的5000余名运动员参加第18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那是奥运圣火首次在亚洲点燃,也被公认为是日本从二战后的衰颓走向繁荣的转折点。
“当时国立竞技场观众席7万多座位座无虚席。那次奥运之后,日本基础设施彻底改观,日本经济如日中天。在四年之后的1968年,日本GDP超过联邦德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东北亚研究所所长、研究员,东北亚战略研究院首席专家笪志刚坦言。
1964年当年,日本加入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1966-1970年,日本经济增速连续5年超过10%,与国力共同起飞的还有居民生活水平,1954年,工人平均月薪为21160日元,1973年这一数字已经涨至144629日元;第三产业的比重也从1950年的20%翻了一番,到1970年达到47%。
机场扩建、新干线开通、酒店公园竣工,“奥林匹克景气”带来了如火如荼的全方位多产业的发展。
而在那之前,从国际形象到国民经济,二战战败国的阴影一直缠绕着日本。半个世纪后,日本再次被经济增长停滞、国际形象大跌的问题困扰。相似的境遇之下,没有谁不想复刻这个奇迹。而作为1964年日本首相岸信介的外孙,安倍晋三也是这么想的。
笪志刚指出,上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破灭以来,日本经历了“失去的二十年”,其经济增速放缓,老龄化加重,GDP总量也被中国远远超过。所以日本急切地希望通过一场奥运会刺激经济增长,拉动消费。
7月23日,民众在新国立竞技场外观看焰火表演。
57年沧海桑田
当复刻一场奇迹的期待日益高涨,当全世界的眼睛盯紧了东京,压力也在成倍增加,但意外先于红利到来。
在打破日本首相在任纪录几天后,曾经意气风发的“马里奥首相”安倍晋三,于2020年8月28日宣布因身体原因辞职。一个时代匆匆终结。
同年终结的还有对东京奥运会的美好畅想。疫情在全球暴发,持续肆虐,高传染性下,东京奥运会的命运起伏不定,伴随着东京奥运会被提及的,不再是腾飞的奥运红利,而是取消、延期、空场等无奈的字眼。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IPG中国首席经济学家柏文喜分析称,东京奥运会的举办,一方面让举办城市进行了巨大的各类软硬件投入,如果不举办的话这些投入在很大程度上就完全成了沉没成本。
另一方面,柏文喜指出,体育赛事的市场化举办也让大量的赞助与转播收入成为主要的经费来源之一,如果停办则需要退回这些已经花掉的费用甚至面临巨额索赔问题,同时还要面临赛事产业链各类机构的巨大压力,所以导致东京奥运会即使采取空场形式也要举办,就是为了减少各方损失与压力。
笪志刚还提到了一点,日本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奥运会如果该举办的时候不举办,对日本的国运是有影响的,所以这届奥运无论如何都得办。
根据东京奥组委的预算案,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举办总额达1.644万亿日元(约154亿美元),超过了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149.6亿美元,成为“史上最贵奥运会”。相较之下,红利已经成为泡影,根据日本关西大学名誉教授宫本胜浩的估算,延期一年举办的损失为6400亿日元,精简版举办的经济损失为1.3898万亿日元。
7月23日晚,在Moving Forward(前进)和United by Emotion(情同与共)的主题下,东京奥运会在主场馆国立竞技场正式开幕,不到1000名嘉宾现场观看。
24日当天,日本东京都病例连续5天突破千例,东京都已经处于第四次紧急状态中,持续至8月22日,意味着无观众的空场形式将会贯穿此次奥运会始终。
虽然政府信心坚定,但质疑声一直如影随形。朝日电视台6月底发布的调查显示,2/3的受访者表示不相信政府能够举办“安全、可靠”的奥运会。直到7月初,知名社会学者上野千鹤子等14位学界人士联合发起 “取消东京奥运”线上署名活动,还有数十万人支持。
57年之隔,已是沧海桑田。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历史系副教授永原宣这样形容1964年的日本,“日本在运转,是一个有未来的国家”;但现在,日本是一个“迷失了信心的国家,是一个国内政治精英强烈感受到这种迷失的国家”。
生活在横滨的天然(化名)坦言,“对于奥运,普通大众用一个词,就是‘平和’。就像对待疫情佛系一样,不管是换了天皇,还是办了奥运,大家都没有什么感觉,可能还没有对花火大会(一种夏季举办的日本民俗活动)兴趣大。对于一般人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节假日,出来玩的人挺多”。
《经济学人》在报道中指出,即使不至于以“灾难”收场,它也难以给日本带来想象中的经济回报,也无法给日本带来民族的复兴之感。